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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云变幻的资本市场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发大地震。2016年12月23日午间，网易财经刊发一则《信威集团隐匿巨额债务 神秘人套现离场》的报道，作者历时三个月辗转柬埔寨、香港、北京、上海多地调查，揭露出信威集团辉煌业绩背后的重重疑团，并指出信威集团部分身份神秘的股东业已减持套利，所述事实令人咋舌，午后开盘，信威集团股价随即直线跳水，封至跌停板。同日晚间信威集团宣布停牌，直至今日仍无复牌迹象，停牌420个交易日成功挤进A股“停牌钉子户”前三强。
图：信威集团及王靖
王靖和他的信威集团身上有很多的标签，海外通信龙头、世界运河大王、民营卫星教父、航天军工低估股、民参军第一股、上证180+沪深300+中证100成分股、MSCI中国A股指数入围股……今天，我们就透过数据看一看，光环背后的信威集团真实的模样。
【简介】信威集团的发展史充满魔幻色彩，听上去就像一个神话。
信威集团成立于1995年12月，原本是大唐集团旗下的核心资产，后来在经营上出了问题导致负债极高，到2010年2月，其总负债已经高达7.96亿元，总资产则仅为6.8亿元，年净亏达到4000万元。在这种局面下，大唐集团急于甩掉包袱，几经周转，找到了“接盘侠”——王靖，王靖通过博纳德投资收购1.2亿股信威股份，获得公司控制权。
神奇的是，王靖接盘后，信威业绩立刻大转身，接盘当年便扭亏为盈，据报道显示，信威的扭亏主要是通过王靖将集团自主研发的McWiLL技术拓展到海外市场，这之后，信威集团就像开了挂一样，接连获得来自乌克兰、俄罗斯、坦桑尼亚、尼加拉瓜等国的类似大单，到2014年，其净利润已高达19亿元。
于此同时，2013年9月，信威集团成功借壳中创信测登陆A股市场，注资308亿元成为当年度最大的借壳上市案。上市之后，信威集团的股价一路飙涨，到2015年6月30日达至最高价67.95元，比借壳之前的股价增长了5倍。更让人惊叹的是，信威集团这只股还入围了上证180、上证50、沪深300、中证100四大指数成份股和两大战略新兴产业成份股，是横跨沪深A股的最重要的六大指数成份股。
再之后，信威集团开启“神一般的”资本运作之路（都不能用开挂形容了），我们一起感受一下：
第一，宣称要投资千亿美元修建厄瓜多尔大运河替代巴拿马运河，轰动世界！
第二，扬言要收购以色列唯一的卫星运营商SSC，放数不清的卫星，垄断中国、以色列两国的通信网，震惊世界！
第三，豪言要收购北京天骄航空产业投资有限公司，解决中国航空工业短板——航空发动机，地球已经容纳不下信威了，这是要上天的节奏！
图：北京天骄航空产业投资有限公司宣传图
可惜，就在王靖和他的信威集团正大展宏图、风光无限好的时候，被网易财经给打破了。而这之后，信威集团以收购天骄航空为由，任性停牌至今，不敢复牌！前面所说的建运河、收购SSC也都无疾而终。
究竟是因为公告里说的“航空发动机涉及军事，需要国防科工委同意,流程耗时较长”不敢复牌，还是因为媒体报道业绩造假、被识破惊天骗局不敢复牌？结合年报财务数据，一同探究一下“开了挂”“神一般”的信威集团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数据分析一】扭亏为盈的秘密：买方信贷
前面已经说过，王靖接盘信威后，公司业务由国内转移至海外，这点从2015年、2016年的营收分布可以明显看出（2017年海外收入锐减有猫腻，后面详说），因此，本文以分析其海外业务为主。
图：信威集团主营业务收入分布图
2018年半年报中，信威集团是这样描述自己海外业务模式的“公司采用买方信贷业务模式的项目有柬埔寨项目、乌克兰项目、俄罗斯项目、尼加拉瓜项目、坦桑尼亚项目、巴拿马项目、乌干达项目、爱尔兰和北爱尔兰项目”，那么，先来了解一下买方信贷业务，我们以信威集团柬埔寨项目为例。
图：信威集团业务模式
上图是信威集团在2014年招股说明书中披露的柬埔寨业务流程图，简单来说，第一步，信威集团向柬埔寨运营商出口通信设备；第二步，柬埔寨运营商向国开行申请贷款；第三步，信威集团以柬埔寨运营商给自己的销售收入存单作为质押品，为柬埔寨运营商的贷款担保；第四步，柬埔寨运营商取得贷款并向信威集团支付货款；第五步，柬埔寨运营商未来通信收益偿还银行贷款。
小伙伴们有没有感觉不对劲？我要卖出去一个亿的设备，首先我必须我保证我有一个亿，为什么？因为买我设备的客户没有钱啊，柬埔寨、坦桑尼亚、爱尔兰、巴拿马、尼加拉瓜都是经济落后的国家，我要是不给他们提供担保，他们根本不会买我的产品。因此，我卖设备得到的一个亿，实际上就是我为客户担保质押的一个亿！
【数据分析二】收入暴增的秘密：担保换营收
在买方信贷模式下，看似有了收入，但钱在银行，不能动，如果小伙伴觉得这和直接赊销没什么区别，那就大错特错了。通过买方信贷，客户支付了货款，使得原本应计入“应收账款”资金改为计入“货币资金”；同时，支付行为产生现金流入企业，符合产品销售收入确认的条件，因此，计入营业收入。
信威集团巧妙的利用这一点，将产品销售与买方信贷区分为两个交易和事项，出口销售便确认销售收入，使得集团营业收入大幅增加、屡创新高，2015年，信威集团的海外公网业务营收达到32.82亿元，占总营收的91.85%。
图：信威集团历年营业收入情况
但是，这种确认收入的方法，真的正确吗？我们重新看一下2013年—2016年时间内，我国《企业会计准则——收入准则》中的相关规定：
企业应当在客户取得相关商品控制权时确认收入：
（一）企业已将商品所有权上的主要风险和报酬转移给购货方；
（二）企业既没有保留通常与所有权相联系的继续管理权，也没有对已售出的商品实施有效控制；
（三）收入的金额能够可靠地计量；
（四）相关的经济利益很可能流入企业；
（五）相关的已发生或将发生的成本能够可靠地计量。
关键在第四条上，信威集团虽然货款已收回，但货款控制权在银行手中，如果海外客户一旦无力偿还银行贷款，信威集团受限账户上的资金将会被银行强行划走，这种情形明显不符合“相关的经济利益很可能流入企业”的收入确认准则，因此，信威集团的收入确认实际上是错误的。
现在可以说一说信威集团2017年收入减少的猫腻了，信威集团在2017年三季度报显示公司收入为23.27亿，但到了年报却变成6.47亿，一下子减少了16.8亿，为什么呢？信威集团年报里解释说“由于受到公司内外部环境变化的特殊影响，于年报截止日前，相关项目买方信贷贷款尚未放款，公司尚未回款。根据此情况，公司审慎考量了乌干达等项目收入确认的条件，对相关已发货收入在当年年报中未予以确认”，简单理解就是，迫于公众和交易所的压力，信威集团不得不承认原先一销售便确认收入的做法是错误的，于是便在2017年4季度冲回，因为不能确认收入，所以业绩也就大变脸了。一家A股上市公司，在会计处理上的态度竟然全凭自己心情，想确认就确认，不想确认就取消，和玩一样！
【数据分析三】华丽的外表下往往隐藏可怕的真相：巨额债务
财务报表越漂亮，越有可能藏着惊天大秘密。信威集团通过买方信贷实现了营收跨越式增长，但隐藏在背后的是，营收金额有多少，公司质押金额就有多少；增收增长有多快，公司质押增长就有多快。从下表可以看出，信威集团海外项目几乎是100%质押，截止到2018年6月31日共计123亿的保函，其中，信威集团信贷保证金质押的受限货币资金为105.6亿元，占总资产的49.86%，超出公司净资产7.38亿元。若将105.6亿元受限货币资金剔除，重新计算信威集团资产负债率，那么，2018年6月末信威集团的资产负债率为106%，明显资不抵债！
图：信威集团海外项目保函情况（截止2018年6月30日）
图：信威集团海外项目质押情况（截止2018年6月30日）
那么，信威集团手中的105.6亿元限货币资金何时能解冻呢？由买方信贷模式可知，信威集团受限资金解冻速度完全取决于海外客户偿还银行贷款本息的速度，那么，这些海外客户偿还能力又如何呢？根据网易财经报道，这些海外客户的负债颇高，几乎没有还款能力，其中，柬埔寨信威经营惨淡，濒临倒闭；我们从信威集团逐年递增的巨额应收账款也可以看出，这些海外客户还款能力堪忧。
图：信威集团历年应收账款情况
由此可见，销售设备带来的收入并没有给公司产生造血功能，相反，信威集团为了实现销售的增长，需要一直依赖外界输血且需求量十分庞大，截至2018的6月末，信威集团金融负债达88亿元，短期金融负债（短期借款和一年内到期的非流动负债）达40.9亿元，而与之对应的是，货币资金全部受限且期限较长，无法用于短期偿债，信威集团需寻找新的输血渠道进行“借新还旧”。那么，看一看大股东的情况能否为信威集团雪中送炭呢？资料显示，实际控制人王靖所持上市公司股份85%已被质押，及其一致行动人蒋宁所持有上市公司87%已被质押。
也就是说，信威集团无论内部还是外部，融资情况均濒临枯竭、难以为继。
【数据分析四】真相往往比你想的更加残酷
以上这些质疑，均是以信威集团年报中数据无做假为基础展开的。但是，真相往往比你想的更加残酷，再深入研究，会发现信威集团财务数据存在许多的误差，这背后的秘密，不敢想象。
比如，2018年公布的半年报显示，公司为海外客户一共担保金额为130亿元，按理来说，有130的担保就应收到130亿回款，然而从信威集团《关于2017年年度报告的事后审核问询函的回复公告》看到，截至2016年末海外项目累计回款金额为59.74亿元，而2017年、2018年半年报海外项目基本无回款，贷款放了130亿元海外资金给海外客户，却只换回了60亿元的回款。这中间的差额70亿元去哪了？
再比如，2018年半年报显示，信威集团的存货为9.8亿元，往前看三年存货均没有超过10亿元，不到10亿元的存货，却支撑起了180亿元的海外销售？
【与数据无关，但不得不提】中国式的市值管理
图：信威集团股价走势图
从9元/股到68元/股，再到16元/股。这是自2013年9月信威集团借壳上市后的盘面表现，这背后是多方推手的精心设计，这直观展现出人性的贪婪。
“完美的”内在价值揭示
2013年9月27日中创信测公布重组消息，信威集团出现在大家视野中，当时人们读到关于它的资料为，“信威集团成立于1995年11月，原为大唐集团旗下核心资产，先后创造了SCDMA、TD-SCDMA和McWiLL和国际无线通信技术标准,其主营的海外业务，为柬埔寨与乌克兰等国家大型公共通信网络提供软件及设备供应，至2012年实现净利达21亿元”，如此优质的资产和业绩，引来了众多投资者的关注，截至2014年9月26日，经过一年的重组，中创信测正式更名信威集团，这时信威集团的股价已经涨至45.65元/股。
“多彩的”价值传播
在我眼中，王靖绝对是一位“市值运作”高手，他深知，信威集团除了需要一个好的“基本面”，更需要媒体、中介机构的鼎力配合，这样才能使信威集团股价不断上涨。于是乎我们看到，国泰君安、银河证券、宏源证券等多家券商相继力推信威集团的股票，东吴证豪言“买信威集团就是买中国实现大国崛起的信念。大国崛起的侧面正在逐步构建，王总真是人中龙凤”；国泰君安称其为“军工通信第一股”并写道“信威集团将建立起无可替代的市场地位”；海通证券写道“公司作为一家民营企业，参与此种高层面的交流，给予市场巨大想象空间”...与之相呼应的是，一篇又一篇气势磅礴的新闻报道，比如“中国企业家王靖投资500亿美元修建尼加拉瓜运河”；再比如“由信威通信产业集团和乌克兰驻华大使馆共同发起成立的乌克兰之家17日在京开幕，乌克兰驻华大使焦明·奥列格大使感谢王靖董事长与信威的大力支持，为乌中两国友好建立了这样一个优秀的交流平台”...
密集的“买入”研报评论和轰炸式的正面新闻报道，将信威集团的股价推向又一个高峰，到2015年6月5日股价达到最高点68元/股；同时，多只基金、信托和险资成为这场资本盛宴的“座上宾”，中国证券金融股份有限公司、中国长城资产管理公司、全国社保基金、华泰柏瑞基金、前海开源基金等一众知名专业机构均出现过威集团的股东榜。直至信威集团停牌前，资料显示，证金公司、全国社保基金一一零组合、财通基金-中国长城资产管理公司的资管计划等手中仍持有信威集团的股票，若持股未变，这几家机构在2016年12月23日亏损额在5506万元到2183万元不等。
一场杀戮作为结束
股市如同非洲大草原一般，看似波澜不惊、宁静祥和的背后，隐藏着捕猎者贪婪的窥觊。
2015年9月10日，信威集团迎来第一批解禁潮，这批解禁的影响有多大？从下图便可以看出，出现了6个跌停板的跌幅，其中4个跌停是无量封死跌停！信威集团成为当月当之无愧的黑天鹅。
图：信威集团2015-9-07至2015-9-21股价走势图
不是因为停牌补跌，也没有其他重大利空，信威集团为何会连续跌停？探寻事情的真相，就必须要让时光穿梭回2014年信威借壳上市。
2014年信威集团借壳上市时，通过定向增发持有公司股票的自然人投资者总共有37位，其持有的信威股票市值总计高达数百亿元。
根据信威集团招股说明书中显示，这些自然人投资者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中央电力集团的官员，另一类是使用别人身份的匿名大佬（具体细节可阅览易网的报道）。虽分为两类，但这些自然人投资者都和博纳德投资公司有关，这是本文第二次提到博纳德投资公司，而本文第一次说纳德投是在王靖如何获得信威集团控制权的时候。
2015年9月10日，这37名自然人股东中13人到了解禁期，解禁数量为14.9亿股，占公司股本总额的51.06%。13位股东“心照不宣”的选择清仓式减持，大宗交易平台以及龙虎榜数据显示，9月10日至9月16日，一营业部席位在其中3个交易日累计甩卖信威集团约1700万股，套现3.76亿元。
直到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借壳时精美的包装、上市后辉煌的业绩、分析师疯狂的吹捧、各国项目扫荡式的投资...都只是为了拉高股价让这些神秘的股东出货！如果真如网易所报道的，博纳德投资公司与红色通缉令上的外逃贪官、大型央企的高管有重大关系，那么，信威集团的市值管理就是中国股市阴暗面最直观的展示，这当中充斥着关联交易、财务造假、舆论造势、股价操纵、内幕交易、利益输送等等。
权贵们的饕餮盛宴，最后股民买单。
结尾
由于信威集团仍处于停牌状态，这部“基于假象和谎言的”连续剧未来如何演绎还是个迷，是火箭把信威带向宇宙的天堂还是在爆炸的烈火中坠入地狱，我们静待见证。
马克思曾说，“为牟取暴利，资本敢于藐视法律，敢于铤而走险，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中国资本市场的操纵与掏空对此有生动写照，上市公司在谋求资本、收益最大化的野蛮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要游走于灰色地带，再加之制度的缺陷、监管的局限、中介的助纣为虐。
但是，越是黑暗的地方就越有耀眼的阳光存在，在搜集信威集团资料时，有两件事情特别让我敬佩，第一件是敬佩网易财经调查记者的职业操守，在这个事实匮乏的时代，他们能够潜心准备三月之久，亲自前往柬埔寨、香港、北京和上海进行实地调研，使我们看到事情本来的面目；第二件是敬佩同会计师事务所的职业操守和专业能力，对信威集团2017年财报给出“保留意见”，并就“海外坏账计提”、“买方信贷质押担保”进行详细描述，使我们看到一个真实财务状况。
正是有这些秉持职业操守的机构存在，让我们看了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