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坚持认真广泛的读书学习，恐怕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了。有人曾说，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他的阅读史。人的心灵成长、人的精神发育最重要的载体就是阅读。人类社会创造的知识、伟大的智慧、深邃的思想是没有办法从父母那里通过基因拷贝、遗传的，而是深藏在海量广博的书籍之中。华廷金融研究院成立以来，一直倡导鼓励大家坚持读书，并开办了《学习园地》予以督促鞭策。第39期《学习园地》刊登了研究院四位同志2018年的读书清单，很好，愿大家坚持、互勉，扎扎实实认认真真在2018年把这些书读完。

面对浩如海量的书籍，我们该做如何选择呢？哲学家周国平先生主张阅读经典，他认为：“经典是人类精神财富的一个宝库，它就在我们身旁，其中的财富属于我们每一个人。阅读经典，就是享用这笔宝贵的财富。凡是领略过此种享受的人应该会同意，倘若一个人活了一生一世，却从未踏进这个宝库，那该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啊。”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于1920年出版的《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就是这样一部经典著作，它曾被美国《纽约时报》评为“100年来影响世界的10本书”，九十年代被三联书店评为“20年影响中国的100本书”之一，2013年被有关专家、学者、媒体、企业家评选为“中国企业家阅读书目中基础阅读30本书”之一。

《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我早年读过多次，国内出版的不同版本自己保存的不下四、五种。马克斯·韦伯在该书中探讨的是究竟什么是资本主义的精神。他的立论是清教徒的思想影响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资本主义精神是一种拥护追求经济利益的理想，“禁欲和自律才是发扬资本主义的核心、根本及唯一途径”。这些思想和观点对于处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的国人，如何理解资本主义、如何坚持信念、如何对待财富、如何对待职业都是一记棒喝。近日，我又翻出来重读，真是常读常新，深感经典之魅力。正如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所说：“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永不会耗尽它要向读者说的一切东西的书”，马克斯·韦伯在书中构建的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体系，深深吸引了我，我一直以做理性研究者要求自己、勉励大家，马克斯·韦伯对资本主义的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分析，不正是我们要寻找、掌握的吗？做理性研究者，都来认真读《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吧！

一、马克斯·韦伯生平

马克斯·韦伯生于1864年4月，卒于1920年6月，在世仅仅56年。他是德国政治学家和社会学家，被公认为现代社会学和公共行政学最重要的创始人之一，也被后人称为“组织理论”之父。一生作品达15部之多，集中在宗教、政治和经济学领域。

短短的五十多年生涯，取得如此令人瞩目的学术成就，是什么精神铸就了这位天才思想家？是什么动力使他形成的研究成果至今影响着人类社会？带着这些疑问，在研读《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也读了几本外国学者写他的传记。读罢，更是令人震撼，他的学术思想，需要刻苦地研读；他的学术精神，需要发扬光大；他顽强的斗志，超乎常人的毅力，更是我们做为一名研究者、读书人需要景仰、鞭策的。

1898年，在他34岁正当他的学术研究进入成熟阶段，他患上了严重的神经官能症，导致精神分裂，“严重失眠，不能入睡，烦躁不定，精神高度紧张”。此后，疾病伴随着他直到终生。可他一生的15部著述，竟有11部是在患病之后完成的。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精神支撑啊！

马克斯·韦伯出身于德国一个贵族和上流社会人家，4岁时患脑膜炎，但聪慧、早熟的他在小学时就不同凡响，充满着对历史和家族史的兴趣和热爱。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读书，而且是读历史、哲学和古典著作，12岁时就读了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听说腓特烈大帝反驳过马基雅维里，他便四处寻找《反马基雅维里》来研读。14岁时他告诉外婆，他正在制作1360年时的德国历史地图。14岁生日之前，他完成了《与皇帝和教皇的地位特别有关的德国历史进程》、《从君士坦丁到民族大迁徙时期的罗马帝国》两篇论文。16岁时写出了《论印欧民族的人种特征及发展史》，标志着一个年轻学者的形象，正在日渐丰富起来。

1882年春天，18岁的马克斯·韦伯考入海德堡大学，1886年大学毕业后，获得了法律博士学位，被弗莱堡大学聘为法学讲师。29周岁，他已有三部专著问世。勤奋、钻研是他青年时期的主题词，一年夏天，家里人消夏避暑去了，人去楼空是韦伯最为兴奋的时期，他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写到“今天我读了100页生理心理学，100页认识论，一本意大利的法律书，脑子并没有消化不良。”“我需要这种新鲜的动力，因为六个月以来我已经欠了30本书的书评。我收到一些怒气冲冲的来信，尽管我也想气冲冲地回了信，但是我很烦恼地认识到，这些人确实是对的。”1897年，韦伯的母校发现了这个年轻的天才，聘他为海德堡大学教授。正当他满怀兴奋和信心拥抱事业来临时，因为父亲去世的打击和他繁重的教学、刻苦的学习的付出，他病倒了，1899年不得不辞掉了教授。但随即进入的却是他一生学术研究的新高峰。在这段消沉时期，是充满人类关怀和探索精神的德国哲学将他带到了学术的大门口，他发出了“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理性化、理智化，尤其是将世界之迷魅加以祛除的时代，我们这个时代的宿命，便是一切终极而最崇高的价值，已自社会生活中隐没”的呼声。1910年秋，他出席了被后人普遍认为是社会学发轫之象征的法兰克福社会学学会第一次会议。当时的社会学还不是一门专门学科，而是针对全部人类知识，涉及了几乎所有的分支学问。马克斯·韦伯几乎参加了所有讨论，他的贡献是以“业务报告”的形式，按照自己的愿望阐述了社会学的任务，提出了要以纯科学的、价值中立的态度对待所有问题：“我们应该问的问题是，这是什么，它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判断它可取还是不可取。”由此，为社会学标定了研究的宗旨和路径。其后，深入的思考、研究，成了他生命的主体。在他逝世后，他的夫人玛丽安娜写出了一部70余万字的《韦伯传》，传中描述了他后十年的研究状况，“他的大脑一旦开动起来，就会有大量的思想涌出，它们常常不情愿规规矩矩地转化为明晰的句子结构。而且，他希望赶快做出了结，因为总有新的现实问题蜂拥而至。”问题导向，将马克斯·韦伯的研究带向了成功的彼岸。1918年，他担任了前往凡尔赛签署停战协议的德国代表团顾问，还担任过魏玛宪法起草委员会顾问，当年他还曾在维也纳大学讲学，1919年接受了慕尼黑大学的聘书。1920年6月，因肺炎，结束了勤奋、智慧的一生。  

马克斯·韦伯逝世近一百年来，他的思想、他的精神仍然影响着整个人类社会。美国社会学家科瑟说：“韦伯的大脑容量大得惊人，影响他思想的因素多种多样。他不是哲学家，但在大学读书时就熟悉大多数古典哲学体系。他不是神学家，但他的著作表明他广泛阅读过神学书籍。作为经济史学家，他几乎读遍了这个领域以及经济理论的一切著作。他具有第一流的法律头脑，对法律的历史和原理了如指掌。他对古代史、近代史以及东方社会的历史具有百科书式的知识。当然，他专心研读过当时所有重要的社会学论著，就连那些还鲜为人知的弗洛伊德的著作也为他所熟悉。韦伯是最后一批博学者中的一个”。著名经济学家熊彼特称韦伯是“历来登上学术舞台的角色中最有影响的一个。”英国作家麦克雷认为，“我相信，韦伯对我们来说的确就像一座迷宫。”另一位美国社会学家根瑟·罗思认为，“韦伯是唯一能同卡尔·马克思相提并论的思想家。”

马克斯·韦伯的精神感召着我们，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二、《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主要内容和思想

《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为导论和问题，提出分析了资本主义的理性模式、资本主义为什么在西方产生和对资本主义精神的认识；第二部分阐述了宗教改革后产生的新教禁欲主义是如何成为资本主义核心精神并推动了资本主义发展的。第一部分、第二部分分别于1904年和1905年发表。马克斯·韦伯去世后，其夫人玛丽安娜对他的著述进行了整理、修订和再版，1920年，《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首度完整出版。

中世纪以前的欧洲，由以罗马教会为主体的大一统天主教神权统治，16世纪新兴资产阶级发起文艺复兴运动，鼓吹个人的自由、平等与欲望，对蒙昧、禁欲说教和封建等级权制度发起挑战。1517年，德国神父马丁·路德率先提出对《圣经》质疑的“九十五条论纲”，1536年，法国神学研究者加尔文出版了《基督教原理》等，以他们为标志的这些行为、思想史称宗教改革。宗教改革的结果是出现了新教，也叫基督新教。目前我们常讲的基督教，就是基督新教。新教也包括了脱离天主教而产生的新宗派，如路德宗、加尔文宗、安立甘宗等等。

马克斯·韦伯《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的中心论点，是构成资本主义精神乃至整个西方近代文化的诸基本要素中，以职业概念为基础的理性行为这一要素，是从新教伦理中产生出来的，书中的论证阐述以此为中心展开。马克斯·韦伯认为，新教伦理开始于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破除了教会在人民和上帝之间的中介地位，让人民和上帝直接对话。马丁·路德点燃的宗教改革火种，后被加尔文燃成熊熊圣火。加尔文提出了“预定论”，即尘世中的一切都是上帝事先设定的，人从一出生，有罪或无罪，永恒得救还是遭受惩罚已经由上帝以不可辩驳的意志确定好了。尘世中的人，如果有罪，便要用一生的善行进行自救；而上帝预选的人们，更应该用尘世的善行来添加上帝的荣耀。衡量上帝选民的标准，尘世中的人无权揣测甚至评价上帝的旨意，只有用在世俗生活中的劳动来增加上帝的荣耀和抵制各种诱惑。

这种认识的突破，使新教徒禁欲主义从与世俗隔绝的修道院渐渐走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劳动被当成了人们生活中的第一要务，禁欲主义反对人们为了享乐而挥霍财富，但同时又认为就履行职业而言，获得财富是允许的、必行的。韦伯指出，这些禁欲主义的要求有利于并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安于本职工作”使现代经济有利于实现劳动分工，使专业化技能得到发展，因此使生产发生了一种量和质的改善。“过朴素、简单的生活”使社会风气免于浮华，并为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创造更多财富。新教伦理鼓励勤奋与节俭，宣扬在完成“天职”的意义上获得财富。凡是清教徒的禁欲主义观念波及之处，无不产生了有利于合理的资产阶级经济生活发展的影响，物质财富获得了一种历史上任何阶段都未曾有过的、不可抗拒的统治人类生活的力量。

马克斯·韦伯在《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中的这些论述，把人们带领进入了一个前所未见的社会学领域，对资本主义精神的全新解读，人们发现新教禁欲主义思想确实“为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在其形成阶段的发展起到了强有力的促进作用，而这种促进作用源于新教宗教信仰的某些伦理要求与资本主义制度发展所需的经济动机模式之间的选择性亲和。”令人感悟、深思。

马克斯·韦伯把资本主义看成是理性的资本主义，资本主义不等同于唯利是图，这确实是对我们早已接受的“资本一来到世间，就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马克思的论断，一种全新的文化解读。韦伯在《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中，借用富兰克林的话“认为个人有增加自己的资本的责任，而增加资本本身就是目的。违犯其规范被认为是忘记责任”，这就是理性的资本主义精神，个人把努力增加自己的资本并以此为目的的活动是一种尽责尽职的行动，把赚钱本身当作一种目的、一种职业责任，是美德和能力的表现。韦伯说：“一个人对天职负有责任乃是资产阶级文化的社会伦理中最具代表性的东西，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资产阶级文化的根本基础。”理性的资本主义不是通过抢劫、掠夺等暴力手段获得原始积累，而是以合理地计算收支，有条理地安排生产经营活动为特征。这种现代理性资本主义的经济行为，与新教徒那种井井有条、系统安排的入世禁欲主义生活方式是完全一致的。新教禁欲主义伦理为资本主义企业家提供了一种心理驱动力和道德能量，从而成为现代理性资本主义兴起的精神动力，也是现代资本主义得以产生的重要条件之一。

三、马克斯·韦伯的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分析架构

《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的上述思想内容，只要认真研读，大家都会得出这样的体会的。我此次再次阅读该书，使我又有全新感悟、深感经典之魅力的，是韦伯对资本主义精神的理性分析，是他在本书中建立的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分析体系架构。是这种科学、理性的分析思想和路径，让他取得了如此深远影响的研究成果。

这段时间，在思考研究国资国企深化改革中，我看了一本2014年出版的《国企改革家——市场的博弈者》一书，书中分析介绍了秦晓、宁高宁、宋志平、马蔚华、高西庆等五位国企掌门人的改革心路历程，该书主笔是经济学家、财经作家苏小和（他的书我读过多本）。令我眼前一亮、感到振奋的是，作者对五位国企领导者的介绍阐述，放在了中国经济发展如何营造中国企业家这一命题下，而分析方法上，就是援用了马克斯·韦伯在《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中关于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体系架构。作者认为，“中国企业家必须在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双向意义上构成一种发展范式，使得中国企业家的创新意义在整个市场化改革过程中，向全体消费者提供清晰的价值影响力和效用影响力。”在我看过的无数企业家事迹中，这本是很吸引我的一本，很值得再读再深思的一本，原来，这里也有马克斯·韦伯的思想。

何谓价值理性？

按照韦伯的说法，价值理性是“通过有意识地对一个特定的行为（伦理的、美学的、宗教的或作任何其他阐释的）无条件的固有价值的纯粹信仰，不管是否取得成就”。沿着这样的定义，可以说是一种“绝对价值”，这种价值是我们追求的目的，也是我们为之努力的动力，而不管它是为了伦理的、美学的、宗教的，或者出于责任感、荣誉和忠诚等方面的目的。如实现人生幸福，是每个自然人的价值理性；追求公平、正义，实现人在市场体系中的自由意义，是每个企业家的价值理性；我们的研究成果，能被认可、能为社会进步起到作用，则是我们每个研究人员的价值理性。

何谓工具理性？

韦伯说，是指人的行动由追求功利的动机所驱使，通过实践的途径确认工具（手段）的有用性，从而追求事物的最大功效，为人的某种功利的实现服务。工具理性是通过精确计算功利的方法最有效达到目的的理性，是一种以工具崇拜和技术主义为生存目标的价值观，所以“工具理性”又叫“功效理性”或“效率理性”。

马克斯·韦伯在《新教理论与资本主义精神》书中，深刻地体现了他的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思想。他从新教伦理强调勤俭和刻苦等职业道德，通过世俗工作的成功来荣耀上帝，以获得上帝救赎的这种纯粹基督信仰的价值谱系和思维方式的传统中，发现了工具理性的合理维度 。韦伯在事实的层面发现了一种带有清晰价值理性的工具理性，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得工具理性获得了充足的发展。而韦伯的另一个相关发现则是，随着资本主义工具理性的不断精细化，他发现信仰的道德意义亦即价值理性式微，作为工具的物质和金钱，成为了人们追求的直接目的，导致工具理性走向了极端化，手段成为了目的，成了套在人们身上的枷锁。

马克斯·韦伯的预期，当然是致力于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完美结合。价值理性体现一个人对价值问题的理性思考，即对“意义”的终极追问。而工具理性只是实现价值理性的工具与手段，价值理性借助于工具理性的参与，走向“合目的性”，从而找到每个人的自由意义。

套用《国企改革家——市场的博弈者》中对企业家的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分析总结的话，“企业家的发展，事实上是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双向的发展，没有价值理性的企业家工具理性，可能是一场奴役；没有企业家工具理性的价值理性，可能是一场乌托邦的游戏，一个永远不可实现的幻想”，我要说，作为一个研究者，没有价值理性的工具理性，是没有意义，也不会有成果的；没有工具理性的价值理性，是空洞的，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做理性研究者，必须是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的有效结合者。